打通院内中药制剂“转化关”

□ 本报实习记者 薛静文

8月21日，由浙江九如医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九如科技）申报、源于辽宁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疗机构中药制剂（以下简称院内中药制剂）复方黄杞颗粒获批临床试验；7月10日，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中医医院申报的院内中药制剂健脾解毒丸获批临床试验；7月9日，脱胎于云南省中医医院的院内中药制剂香芩解热颗粒也获批临床试验……据不完全统计，截至9月份，今年已至少有6款申报类型为1.1类新药的院内中药制剂获批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另有1款院内中药制剂成功作为3.2类新药获批上市。

“中医药迎来了较好的发展时期，未来，院内中药制剂必将成为中药新药研发的重要源泉。”上海曙光医院副院长高月求认为。

价值发挥受限且转化率低

“院内中药制剂是从临床中来、到临床中去的‘活资产’。”高月求介绍，这类基于临床实践研发的固定处方制剂，既凝聚着中医药临床智慧，又因疗效经长期验证、口碑稳定，成为医生信赖、患者认可的“临床利器”。

然而，院内中药制剂的价值发挥，却受限于“院内”二字。高月求坦言，一方面，院内中药制剂仅限在对应医疗机构使用、满足特定临床需求，其生产规模和标准化程度不及大规模生产的上市成药；另一方面，“仅限院内使用”的属性，让许多有需求的患者尤其是异地患者，不得不奔波挂号，甚至催生了高价代购产业链。

“院内中药制剂的本质还是处方药，必须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使用。代购这种方式存在诸多隐患，不仅可能无法对症，还存在健康风险。”高月求说。

如何拓展院内中药制剂的使用场景？转化为中药新药是可行的方法。

近年来，注册备案、审评审批与调剂使用政策不断优化，促进了院内中药制剂的应用。此外，国家药监局加大了对中药研发创新的支持力度，不仅在《国家药监局关于促进中药传承创新发展的实施意见》中明确鼓励院内中药制剂向中药新药转化，出台的《中药注册管理专门规定》及人用经验相关技术指导原则，也对院内中药制剂向中药新药转化加强了指导。

与此同时，前期布局院内中药制剂转化的企业也有所收获，近年来上市的中药创新药中，不乏源自院内中药制剂的品种。

国家药监局网站信息显示，截至2023年底，全国共有约1.5万个院内中药制剂批准文号，以及2万个传统工艺备案制剂，这意味着大量具有潜在价值的院内中药制剂等待开发。然而，“沙里淘金”并非易事，整体来看，院内中药制剂的转化效率依然较低。

“在企业眼中，真正适合转化的制剂数量其实不多。”安徽万邦医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中药研发负责人刘海涛直言，这与行业期待存在较大差距，还需要更多时间来打破这一现状。

转化之路挑战重重

多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将院内中药制剂转化为新药挑战重重。从研发基础与新药标准脱节到产权归属争议，再到医疗机构与企业间的配合难题，每一道阻碍都可能让项目中途夭折。

“转化的首要难题缘于研发定位差异。”刘海涛告诉记者，院内中药制剂聚焦本院特定患者的使用需求，而新药则需覆盖全国广泛人群，因此，新药研发必须遵循更严格的标准化路径。

“临床定位模糊的院内中药制剂，难以满足新药审批对适应证的严格界定要求。”九如科技研发总监肖波认为，部分院内中药制剂虽然临床口碑良好，但核心适应证界定宽泛，且常与其他药物联用。目前对于中药多成分共同作用的核心机制，暂未形成明确标准，使得在企业眼中适合转化的院内中药制剂数量偏少。

数据收集是另一大痛点。多数院内中药制剂的临床数据以“自用”为导向，而非新药注册申报。刘海涛曾评估过一项关于调理脾胃的院内中药制剂转化项目，项目提供的数据记录仅简单写着“适用消化不良、腹胀”，既无明确适应证界定，又缺乏系统的不良反应记录。不少项目存在合并用药混乱、随访缺失的现象，无法形成新药所需的规范证据链，这也进一步缩小了企业眼中“适合转化”的院内中药制剂的范围。

哪怕是“适合转化”的品种，转化过程中也要“补课”。肖波介绍，院内中药制剂往往缺少符合新药注册法规要求的规范性基础研究，转化过程中必须补上这些研究，部分项目甚至要推倒重来，不仅投入大，实际难度有时比从零开始研发新药更大。

对于适合转化的院内中药制剂，知识产权归属不清则是另一重阻碍。刘海涛曾经历过一些项目，非常具有典型性：某款治疗湿疹的院内中药制剂，因研发团队成员在研究生毕业论文中公开了核心处方，导致后续转化无法申报知识产权保护；有些制剂归属国有资产，医疗机构在转化时怕担“国有资产流失”风险，审批非常谨慎，项目常卡在“是否允许转让”“转让价格是否合理”等问题上。

此外，医疗机构和企业的合作模式也暗藏“卡点”。多数医疗机构更愿意与大型药企合作，对CRO（合同研究组织）企业存在疑虑，认为其“只做研发不做生产，后续推进动力不足”；而大型药企多按照自身布局、产品线规划和市场需求来选择转化方向，很难实现精准匹配，能够真正达成合作并长期推进的项目数量极少。

积极探索破局之路

面对多重困难，企业和医疗机构积极探索破局路径。

“医疗机构提供扎实的前期研究，能更好地促进与企业合作。”高月求结合转化经验分析认为，医疗机构要想提升与企业合作的成功率，需要转变观念，从“被动等待合作”转向“主动为合作铺路”。在他看来，医疗机构在转化前按药品注册要求完善基础研究数据、梳理临床疗效的科学依据，既能用实打实的数据增强企业对项目的信心，又能减少企业的重复投入，提高企业合作意愿。

对于企业而言，如何精准选择项目、高效推进转化，同样需要清晰的策略。肖波认为，企业在转化环节的首要任务是选对项目，即通过调研评估选择功效明确且专利上不存在争议的项目，“研究扎实”更是加分项。同时，他强调，确定合作意向后，企业还需主动对医疗机构提供的项目资料进行梳理，提前做好研发准备，甚至可结合自身经验提前预判转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

在转化过程中，医疗机构与企业需共同搭建高效的沟通桥梁。高月求建议，医疗机构可主动构建专门的沟通对接平台，成立专项团队，统筹协调项目相关的临床、科研、行政等资源，快速响应企业对资料和人员对接的需求，避免内部沟通延误。肖波认为，转化过程中难免遇到问题，双方需加强数据共享与沟通，企业遇到问题后应第一时间与医疗机构会商，不拖延、不回避，避免小问题演变成大难题。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除了加强院企合作，越来越多的医疗机构开始往中药新药申报者的方向发展，通过整合内部科研、药学、临床等多学科资源，自主开展后续的研发、注册申报等工作，以此规避合作中可能出现的协同困难、利益分配分歧等问题。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中药创新与转化研究带头人费小凡介绍，华西医院基于现有转化品种研究路径，药学、临床医学与中医学等多学科联合推动了院内中药制剂转化为中药新药的进程，目前有多款院内中药制剂正在进行新药转化研究，其中1.1类中药新药六合丹软膏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记者在国家药监局药品审评中心网站上查询到，健脾解毒丸、柴芩宁神颗粒、傣肾宁颗粒等多款院内中药制剂进入临床试验阶段，申请人均为相关医疗机构。